曹宏

父親給我打電話時，已是凌晨，其實父親每次來電話，都是這個時候，因為父親知道我平時沒時間接他電話。

我不愿意接父親的電話，每次來電話時，他總是嘮嘮叨叨說個不停，耽誤我寫作業。作業寫不完，第二天又要挨老師批評。寫不完的作業，這就是我的全部。

“過幾天我就回家，你想要什么，我給你買？”父親說話很簡潔。

停頓了很長時間，我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要不是我的奶奶，我早就離家了。每當我起床時，奶奶總會站在我床前，靜靜地看著我，并溫聲細語地說：“乖孫子，起床了，早餐給你盛好了，吃完早餐再洗臉……”奶奶的呼叫聲一聲接著一聲，我依舊不想起床，但是一想到過了今天就是星期二，還有四天就能好好睡一覺時，我會揉揉眼睛，強忍著疲倦起床。我的衣服、文具、球鞋，只要給奶奶說一聲，奶奶無論忙什么事，都會給我買來，整整齊齊擺在我的面前。

因家境貧寒，我對物質沒有太高的要求，我唯一的奢望就是開家長會時，來學校的是爸爸，而不是奶奶。我討厭同學們說我奶奶是鄉下人，同學的議論讓我抬不起頭。我上下學總是獨來獨往，每當看到別的同學都被父親或母親接送時，我真想輟學。至于我的母親，我從來沒見過，有時在學校受到同學欺負，回到出租屋里，我總是會問奶奶：“媽媽去哪兒了？”

奶奶總是很難為情地告訴我：“你媽去掙錢了！”

我能看到奶奶的無奈，我也知道奶奶是在搪塞我，此后，我再也沒有問過奶奶。

在學校，有些同學的作業做不完，家長就會在樓道里挨老師的批評。所以哪怕我寫到凌晨兩點，也會把作業寫完，因為我知道，寫不完，我奶奶就得來學校，我不想讓他們嘲笑我奶奶。

每天天不亮就到學校，月亮出來后才離開學校，我已不知道柳樹是什么時候發芽的，也不知道詩人筆下的夕陽究竟有多美，繁多的作業，讓我失去了很多東西。

當父親問到給我買什么時，我隨口說：“我要看夕陽！”

父親愣住了，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疲憊的目光，是黃昏里閃爍的希望！”這句詩，不知是誰寫的，突然間蹦上我的腦子，我知道只有看看夕陽，或許我還有一點面對學習的勇氣。

父親怎么回答我的，我沒有聽清楚。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連看看夕陽的時間都沒有。

下午放學，我一出校門，在昏黃的燈光下發現了父親的身影，他避開人群，遠遠站在那里，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還打著領帶。他一看到我出校門，就向我招手，我沒有再看他，像往常一樣，還是一個人徑直地往出租屋里走。

他追著我，喊著說：“我特意打扮了來接你，你為什么對我視而不見？”

我走路越來越快，任憑紅領巾隨風飄蕩。

“明天傍晚，我陪你看夕陽！”父親在我的身后喊著。

“我明天還要上學，晚上還要做作業，沒時間！”我的聲音很大，唯恐他聽不到。

“我明天給你請假！”

第二天下午，父親確實給我請假了，父親牽著我的手，在湖邊坐了很長時間，其實我們并沒有聊太多。我們只是看著太陽慢慢落入湖底，黃色的光把蘆葦映入湖面，太遠太遠的時空，隔開了我們的共同語言，我只是覺得今晚特別輕松，我只說了一句：“夕陽，我好久沒看到過了。”

父親說：“我也是！”

看著父親蒼老的臉龐，我知道父親像我一樣，哪有時間看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