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

我出生在富河岸邊的陽新軍墾農場。父母都是場里普通的工人，拿著微薄的工資，養著我和弟弟。父母很勤勞，會在屋子旁搭一個小小的雞房子，養上一群雞。而這群雞所承載的使命主要是下蛋，以此來改善我們家里的生活。

關于“雞湯面”，我有著難忘的記憶。而這份難忘的記憶，是父親給予我的。

父親和許許多多的中國父親一樣，從未跟他的孩子們說過“愛”這個字，但他用自己最樸實的行為詮釋著中國最傳統的父愛。他對自己苛刻，不愿意花一分冤枉錢，會把每一分錢攢下來留給我和弟弟，盡自己所能，給我和弟弟更好的生活。

我和父親去武漢，他舍不得去大中華酒樓吃他們的招牌菜——武昌魚，但他會帶我去大中華酒樓吃早餐。他給我買的就是五元一碗的雞湯面。要知道，那時他和母親的工資加起來一個月也就百來十塊錢，一碗五元的雞湯面，在那時無疑是奢侈的。而父親自己面前的永遠是一元的熱干面和五毛錢的豆漿。

雞湯面是很好吃的。好吃得我不敢用手去端雞湯面，怕燙。但會不顧雞湯面里騰升起來的熱氣，低下頭湊到碗邊，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金黃的雞湯，結果是燙得自己拍自己的嘴巴。父親則會在一旁皺著眉頭心疼地批評我：“又沒有人跟你搶，慢點，別燙著！”于是喲，我就假模假式地吹幾下熱氣，就開始喝一口金黃的雞湯，嗦一口嫩滑的面條，夾一塊雞肉美美地嚼著；再喝一口金黃的雞湯，嗦一口嫩滑的面條，夾起一塊雞肉看看，然后放進碗里；再假模假式地吹一下熱氣，喝一口金黃的雞湯……就這樣，在被極大幸福包裹中，完成了這次盛大而豪華的早餐之旅。抹抹嘴，才發現父親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面，正端著豆漿杯望著我喝著吃著，見我抬頭抹嘴，連忙問我：“我這里還有豆漿，你喝不？”現在想來，當時自己還是太不懂事，竟然都沒有讓父親來嘗一口雞湯，吃一塊雞肉，而父親卻還惦著給我喝一口他的豆漿。

我的父親，親愛的父親，現如今再沒機會喝上一口他寶貝女兒的雞湯，吃上一口她寶貝女兒的雞湯面了。是的，父親，他已經去世九年了，整整九年了。關于他的話題，關于他的文字也逐漸在減少。我也越來越深刻體會到《尋夢環游記》中關于“死亡”的真正定義——親人將你真正遺忘，再無你的記憶蹤跡，哪怕是蛛絲哪怕是馬跡。然而，我知道，我在，我孩子在，父親就永遠還活在我們的生命中。

其實，后來才知道，雞湯面并不是我們武漢的特色早餐。但，我知道，在那個物質貧乏的社會，在父母親只有極少的經濟來源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在節衣縮食給我和弟弟創造好的條件。我想，看著我在大中華酒樓大快朵頤的父親，那時那刻，也應該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