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通山）

山里最迷人的春景就是萌發，讓人怦然心動的不是開花，而是破土、萌芽與抽葉。

最先感知春信的就是庭前綠植了。

芍藥根在土里埋了好幾個月，無動靜，一塊儼然荒蕪的土地上什么也見不到，讓你懷疑它已枯死、爛死，從此消失得無蹤無影。直到次年二月才鉆出嫩嫩的芽，稚弱得連甲殼蟲爬過都會踐踏和傷害了它，讓人擔心任何意外的觸碰都有可能使它夭折。盡管如此，它還是緩慢地向上。我無法得知芍藥根塊是如何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伸展，最后頂破又冷又板結生硬的土壤的，那一刻，它有著怎樣的欣喜，迎接著石破天驚天崩地裂般的生長奇跡。

芍藥塊狀根系向上頂破土層后，冒出幾點紫紅色的嫩芽，慢慢地長出蕙蘭似的小桿子，外面還包裹了一層紅色條紋的殼。芍藥苗鮮嫩如椿芽，讓人饞涎欲滴，有冒失沖動想染手之惡。長成了卷著的小紅旗，不鮮艷，紫紅色的。這花耐得住性子，難怪有人獨喜芍藥，芍藥勝牡丹之語，一時先于牡丹深植潛意識中。宋人穆修就鐘愛芍藥，其《合歡芍藥》詩云：“誰道獨呈芳瑞晚，也勝常調牧丹春。”只是我至今未親眼見過它開花，如果有幸，那我也就在長長的等待中，能夠得以一睹其風采了。去年剛播下種，也許不適應，也許是百年未遇的大旱使然。今年想必能適時花開的吧？設若還是只見綠色的葉，不見花兒，我又怎地？怪賣花籽的人使假？怪自己沒用心？不免會有些忐忑與失落。有詩云：“梅花開遍杏花香，桃李爭妍暨海棠。芍藥不嫌春欲老，后看未始怨東皇。”你看，她這么遲遲開，像玩得忘了回家吃飯的稚童吧？千呼萬喚才不情不愿歸來。

接著是玫瑰與月季，在老葉落盡、尖刺遍布的樹枝國度，埋上一點一點綠里透紅得柔軟。路邊作為風景樹的紅葉石楠，以紅色的稚弱的芽打破樹皮堅硬的禁錮，在枝頭打上一小點記號，如畫家用筆著墨，小小的，嫩嫩的，連懶散的東風都難得留意它輕描淡寫般的冒失。可是一轉眼，那令人擔憂的芽兒就伸出了小手，不經意間與風逗玩在一起了。微風從河那邊吹來，拂過一群中學生，拂過我的臉，我可以預見柳枝上密密綻開的小芽，將有怎樣的鵝黃嫩綠在春風中搖擺。若是去河邊散步，又有柳絲撥動心弦了。柳絲拂來拂去，如鋼琴彈出的輕音樂，使人身心沉浸在愉悅的撫慰中，不受外物侵擾。心思融在絲絲柔柔中，該是多么難得的際遇。

郁金香突兀地長出鴨舌似的小葉，肉肉的，美得人挪不開步，冒出頭不到兩十天就開始打母了，迫不及待要展露心聲。

帶刺的玫瑰我不操心，從別處挖來隨手一栽，當年就枝繁葉茂，幾度開花了。今年那嫩紅的新芽，在雨水節氣已抽芽，驚蟄時節漸漸舒展開葉片，不久就會鮮艷大朵地綻放了。拙荊曾摘了最美的一朵，送給鄰居可愛小女孩，哄得她每每趴在墻頭脆聲地叫奶奶。

喬木呀，果樹呀，柳樹呀，都感受到氣息，春風一遍遍呼喚，它們用發芽來表示，有新生了，希望了。

這個春天來之不易。多少人在寒冬中翹首以盼，多少人在疫情撕裂的疼痛中夢寐春暖花開早一天到來，多少人在瑟瑟的蕭條中向往繁華的人間煙火。這雨水泡過的春天，淚水洗過的春天，疼痛孕育的春天，寄予了追夢人美好愿望的春天，來得這么暖，這么滋潤，這么寧靜，叫人怎不心生欣喜！

過去的一年，我曾萬念俱灰，如今卻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期待，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我深深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恩澤。我也深知，春天里還會有陰雨，有冰雪和凜冽的寒風，在這被人視為最美的季節里，不可能盡是風和日麗，百花齊放，不可能只有賞心悅目，這世界總有種種令人不快的境遇發生。盡管如此，春華還是會如期而至，疏離了敗葉枯枝，萌發了新的氣象。

萌發的春天猶如稚童那么天真可愛，渾身散發著誘人氣息，令人愛慕不已——萌發，那是在生長乾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