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靜（市直）

微微垂簾的雙目，將視線溫柔收攏來，納進略深的眼袋里；稍稍外翻的下唇，吐出的話雖不是妙語連珠，卻能句句落到實處；即便是坐著，都將手規矩地貼在兩膝上，一副不善言辭的樣子。這就是我的父親，平常卻偉岸的父親。

印象里，父親儼然成山，山斷然是不言語的，但他竟可以讓歡愉的小鳥們在此處休憩，厭人的家常事于此處止息。回過神來，看著父親逐漸羸弱的身板，大有“于無色處見繁花”之感。山間四時之景，只有兒女們得以領略其間無窮的樂趣。

氣泡水味的夏天是父親兌來的。記得小時候，父親應酬總帶回來“健力寶”字樣的易拉罐，但一天未到，不知不覺地搖身一變，幾瓶汽水兒就擺在桌子上了。我們一瞥見，就爭先恐后地跑去拿，生怕晚一點橙汁也像健力寶一樣消失不見。父親最愛端詳這個時候的我們，我們只顧著昂頭傾倒，于是笑容只好待在眼角，玻璃瓶倒映著父親的縮影，他的唇邊似乎也泛起了幾不可察的漣漪。直到如今，每每憶起，舌尖仍殘有回甘。

勇往直前的勇氣是父親灌入的。上中專時，父親一直鼓勵我自修文憑。第一次考試在我從未去過的遙遠縣城，父親同我一道前往考場，用陪伴緩解我的緊張情緒。入場鈴將我們分隔開，快要邁進考場的那刻，突然想瞧一眼一直在身側為我加油的父親，我立馬就找到了在人群中并不矚目的父親，他還在原地向樓上張望著，我們倆幾乎同時看到了對方，父親連忙向我揮了揮手，我也連忙向他揮了揮手。父親看到我接收到“信號”后才心滿意足地順著人流走出我的視線。那天我考試非常順利。這次的經歷是我學業上的里程碑，但我深知絕不僅僅是因為通過了一次考試。

汩汩滋潤的暖田是父親耕作的。后來父親中風了，我早已成人，他依舊默默關心著我。去鄉下支教的那年，我身體很不好，母親每天幫我熬好中藥，就讓父親送到車站等我，我在公交車上，遠遠就看到父親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袋子，探頭望著公汽駛來的方向，眼看車子靠站了，他拖著不靈便的左腿擠到車窗旁趕緊遞給我，還不忘囑咐著：快喝，跟你涼好了，不燙。可我還沒來得及回話車就開了。當我手捧著那溫熱的藥湯，突然發現有兩粒糖果躺在杯子附近。頓時，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像開了閘似的怎么也止不住了。當時的父親必定是在思忖，喝下這苦澀的藥湯，身體要是輕快一些，那這些艱難往返的路途也就值當了。

前年父親再次中風后就很少出去了，生活質量大幅下降，每天總是一個人坐在陽臺，看向一隅天空出神。一次，我去看他，他竟然不認識我了！雖經過治療得以痊愈，但訝異之余，是濃濃的感傷與后怕交織糾纏，悔意不斷的朝自己涌來。

常言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及時行孝才能讓父母頤養天年之時享天倫之樂。我給父親買了輪椅，只要有空就帶他看看潛山蔥蔥的綠樹，聽聽淦河潺潺的流水，聞聞公園裊裊的花香……仿佛那鳥那林又回來了，他依然是巋然不動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