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迷人的黃昏。

　　從煤礦門口到達那幢紅色的職工宿舍區需上七七四十九級臺階，金元幾乎一口氣就走了上去。

　　金元下意識地將手中那封剛剛拆封的信揣了揣，這是下班時江股長交給他的。信中裝著地區財貿學校給他明天去參加進修考試的通知。

　　“嚴明，嚴明！”

　　金元高聲喊著丈夫的名字，熟練地打開了自家的房門。

　　房里靜悄悄，雯雯的玩具電話躺在地板上，人卻無影無蹤。

　　一股濃烈的酒味使金元透不過氣來。這時，她發現嚴明和衣睡在床上，丈夫又喝酒了。

　　雯雯一定又被他送到劉娜家去了。劉娜是自己的同事，雯雯叫她劉阿姨。

　　雯雯告訴她，爸爸每次喝酒都要送她到劉阿姨家。

　　丈夫愛喝酒的習慣她了如指掌，只是她發現丈夫現在喝得特別多，三五天就邀上哥兒們喝一次，每次都喝得爛醉如泥。

　　“來，哥兒們，喝！”

　　她親自看見嚴明當著自己將一杯黃山頭曲喝下肚，接著又去喝第二杯。這就是她罵他的結果。

　　酒能消愁嗎？

　　金元常這樣想，要不是明天要參加考試的話……

　　她望了望桌上那瓶法國白蘭地，真想將它舉過頭頂，然后將自己灌醉。

　　金元知道丈夫憂愁的原因完全是因為自己別出心裁給王礦長的那個建議生了效。

　　黃石山煤礦本來就是省礦務局保建的爛攤子，礦里有一千多職工；其中一半沒有專業技術，半數是靠拉關系走后門塞進來的，而煤礦那微不足道的利潤只能供應職工生活的三分之二，生產管理又混亂，幾十年下來煤礦欠銀行貸款幾百萬元。就拿她們財會股來說吧，四個會計天天工作，賬目還是一塌糊涂。她記得自己剛從財校畢業分配到這里當會計時是花了一肚子的心血才將煤礦賬目算出眉目的。

　　這不是嗎，在這次確定去地區財貿學校進修學習人員評選會上，江股長差不多撞得頭破血流才給她爭取了這個名額。

　　金元認為煤礦不應該這樣低落下去，應創造一個美好的明天。

　　根據煤礦有利的地理條件來看，開辦一個水泥廠大有前途，這樣一來礦里應當暫時精簡一部分無業務知識的職工，減輕不必要的勞動力，在精簡人員中一些有知識的去學習生產水泥的業務，待水泥廠開辦時，再將精減的職工全部投入水泥生產。

　　她作為一名會計本不要操這份心的，但在那次礦部生產擴大會議上，她還是慷慨激昂地將這些計劃兜了出來。

　　一切情形轉變到現在這樣金元有不容推辭的責任。

　　嚴明在這次精減中失業了。

　　早知這樣，金元是不該建議嚴明從鎮糧管所調到煤礦來的。

　　許多許多靠邊站的職工對她橫眉冷眼：

　　“想往上爬連自己老公都不要了。”

　　嘲罵聲如雷貫耳。

　　假如……假如要改變現狀也不難，只要她申請調到其他單位工作或者去深圳。她完全可以爭取到去深圳的招工指標。

　　但是……

　　金元練練搖了搖頭，她覺得這樣的假設太沒有意義了，她不能這樣做。幾年來她對煤礦已經有了一種深厚感情，就像她對嚴明的感情。

　　一陣清涼的風吹了進來，桌上的通知單好像在按時她：“金元，明天你就要參加進修考知道嗎？”

　　她機械地站了起來，茫茫然地望著四周，往事不堪回首……

　　一種孤獨的情感沖擊著金元，她開始發覺自己在顫抖。

　　四個月的學習，金元大部分時間都在財貿學校住宿。在這個家庭中她完全成了個名存實亡的人物。她害怕有一天雯雯不叫她媽媽而叫她阿姨。

　　金元小心地將被褥蓋在丈夫的身上，她敢打賭，如果這時丈夫沒有睡一定要好好陪他喝一杯。

　　一切都待到明天再說吧！

　　金元捱著樣睡下時猛然被一件事而困擾：是不是該去劉娜家將雯雯接來？

　　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很久。一向有主張的她，今晚又猶豫了，任淚水沾濕枕頭。

　　一切都待到明天再說吧。

　　金元，再一次重復了一遍，因為她知道明天很快就會來臨。

　　 （作者：孔春山　湖北省作協會員）（赤壁市官塘驛鎮西灣村二組）原載《未來作家》1994年第八期，此篇榮獲全國征文大賽優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