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蕓

九歲的兒子發現我頭上長了一根白發，隨后便默默坐在一邊，稚氣的臉上漸漸流露出傷感的表情。這樣的靜默和傷感，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

兒子很調皮。打小就喜歡隨村里其他孩子一起，到處挖蚯蚓、捉蜻蜓，對小生命毫無憐憫之心。

有一次，兒子和一群孩子一起，蹲在一個螞蟻窩旁，圍觀一個塊頭比其他同齡孩子大很多的男孩，用打火機點燃干樹葉燒螞蟻。螞蟻們四處逃竄，圍觀的孩子們學那個塊頭大的男孩，撿來樹枝，把逃竄的螞蟻撥回火堆……看著一只只活生生的螞蟻被燒成灰燼，孩子們拍腿大笑，十分開心。

我在一邊看著，為孩子們的冷酷行為而感到困惑和難過。

我問兒子：“你覺得螞蟻可憐嗎？”

“不可憐呀！螞蟻有什么可憐的？”兒子滿不在乎地說。

“螞蟻也是生命呀！你看，那只螞蟻。”我指著一只在火場附近掙扎的小螞蟻說，“螞蟻窩就是它的村莊，洞穴就是它的家。在你們來之前，它也許正和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著早餐呢，可你們來之后，它幸福的生活就全毀啦！村莊被燒了，房屋倒塌了，它的爸爸媽媽可能也被燒死了……”我用極其哀傷的語調，描述著螞蟻的不幸，希望能夠喚醒兒子心中的同情。

兒子聽著我的描述，眼里閃過一絲困惑，可僅僅一瞬，便又恢復了那滿不在乎的神情，不屑道：“媽媽，它只是一只螞蟻啊。”說完，就沒心沒肺地跑開了。

自那以后，我多次給兒子講童話故事，讓他和我一起扮演童話故事中的小動物，引導他學會同情和悲憫，可總是收效甚微。他依舊熱衷于抓蝴蝶和蜻蜓，也依舊喜歡追著家里的小貓噴清潔劑……

然而此刻，兒子竟然會為我的一根白發而哀傷。

我摸摸兒子的頭，心中既驚訝又感動。驚訝的是，曾經那個對小生命毫無憐憫之心的孩子，如今竟會為一根白發如此動容；感動的是，兒子對我的愛如此深沉，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內心因為愛而變得柔軟。

我問兒子：“你為什么這么在意媽媽的白頭發呀？”

“我怕媽媽老了。”兒子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便悄然低下了頭。沉默片刻，兒子微微顫抖著抬起頭，再次開口時，聲音中已然帶上了一絲哽咽：“老了的人，會慢慢離開這個世界的……”

沒等兒子說完，我便一把摟住他：“兒子，你知道宇宙有多大嗎？在宇宙里，地球就像個螞蟻窩哦。而媽媽呢，不過是地球這個螞蟻窩里極其渺小的一小只螞蟻。對宇宙來說，媽媽這只小螞蟻的生老病死根本不值一提呢。”

“可是，我不想讓媽媽老和死呀！”兒子帶著哭腔，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笑了，輕輕拍撫著兒子的背，對他說：“兒子，不管你還記不記得那只被你們燒毀家園的小螞蟻，不管你還想不想得起那些小蜻蜓、小蚯蚓的痛苦，我都為今天的你高興。今天的你，終于懂得了心疼和憐憫，懂得心疼和憐憫，即等于懂得了愛和善良。你可以不懂世間的一切學問，但你不能不懂愛和善良。愛和善良，才是作為人最該具備的智慧啊！”

兒子抬起頭，似懂非懂。接著，他拿來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我的那根白發，又小心翼翼地將它夾在日記本里。那根白發，靜靜地躺在本子里，露出一小截腦袋，對著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