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冷風削著臉,我捂了捂圍巾,雙手抱胸。

今晚接兒子來得早。鄂高馬路的地下通道或許熱乎些。我便擁著人流下了通道。

通道口吹來一陣熏煙,夾雜著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久違的、有點香、又有點糊味。

噢,一個老太婆正在鐵桶里烤紅薯,圍滿了人。

這種吃了讓我嗝氣又打屁的粗糧,回想起來有些生厭;可是,那種軟綿綿的、香噴噴的“茴味”,誘惑著我的“回味”——

“嗤嗤……”火苗竄起老高。

我和姐姐哥哥圍著火塘,六雙眼睛巴望著埋在炭灰里的茴早點烤熟(老家管紅薯叫茴)。待聞噴噴的香味彌漫開來,哥哥忍不住用火鉗翻出一只茴,顧不上燙手,抓住嗖地跑了,邊跑邊惡意地叫:“先下手為強!”。哥哥是兄妹中最霸道的,也許只一個男丁,父母有些溺愛。

見此,我膽兒大了,也掏出一個,隨手抓幾片茴葉包著,追哥哥去,颼風灌進有洞口的褲子,倒是不冷——有兩個洞,風從前面進,后面出。風把茴葉吹掉了,“哇——”一塊尖叫,燙著手了,我隨即把茴葉在兩手之間拋來拋去。

我和哥哥湊到避風的巷子角落,剝開茴皮,露出黃燦燦的熱氣騰騰的“肥肉”(我們管“茴肉”叫“肥肉”),鼻涕也不吊了,蜷曲的身子也伸直了——管飽、解饞、熱身子……

那時,靠烤紅薯,渡過漫長的冬日,溫暖我兄弟姐妹整個冬天,溫暖了我的童年。

“你不買請讓我排隊。”后面的時髦女孩示意我。容不得我多想,反正幾元錢,買一個暖暖身子吧。嚼著紅薯,腦海繼續播放我的童年——

那時,我們住在通城縣城,靠父親在窯洞里烈火炙烤養活一家。農村在秋收后,農田會有遺留的糧食,如稻谷、紅薯等,人們再去撿一次,稱撿第二次撿紅薯叫“倒茴”。然后母親拖著一板車人和紅薯走幾十里路回來——六個兄妹坐的坐板車,走的走路,有時走累了和坐的輪換著,捱到家……

拖回來的紅薯夠我們吃一個冬。可是紅薯吃多了,最肯打屁。紅薯屁又尖又長又臭。經常有人在公共場所發生“意外放屁”,引得人們哄堂大笑。

某天,我踱到了鄂高門口。突然,一棵大樹低下,閃出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沖我走來,神態忸怩,“你好……”——外地口音,我吃一驚,從頭到腳警惕地審視著老頭。隨即,我裝聾作啞繞開了……

再轉悠到校門口。遠遠地,老頭仍舊站在寒風中,似乎在尋找對象。我看到老頭有點瑟瑟發抖,我動了隱惻之心,或許老頭確實在尋求幫助……

晚上十點多,人已稀少了。我盯著老頭,目光柔和了些。

“不好意思,我想請你幫個小忙,行嗎?”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老頭舉著五元錢搖晃著。我回頭張望,沒有別人。

“你看,地下通道有一個老太婆在賣烤紅薯,你可不可以幫我去買一只烤紅薯?”外地口音遠遠地嚷嚷,也許是我開始躲避他,老頭也不靠近我。

“幫你去買一只烤紅薯?您自己怎么不去呢?”善良的本性讓我主動挪近老頭,同時感到十分意外。

“是的。我自己去買不方便,我怕賣烤紅薯的老太婆認出我。”說完,老頭前一步就要將五元錢塞進我手里。

對我來說,幫老頭買一只烤紅薯并不難,但我仍十分不解。見我一臉納悶,老頭說:“老太婆是我老伴,我剛才給她送飯,還有一只烤紅薯沒有賣完,這個犟婆子患有關節炎,大冬天的多冷呀,烤紅薯不賣完,我怎么勸她也不肯回家。”

“哇——”我全身被一股暖電觸了一下,飛奔下了通道……

我解下圍巾捂著紅薯,捂在心窩里,心窩窩也不再冷了。

“媽,我在掃地,讓您久等了。”兒子遠遠地喊我。我趕緊揚起紅薯,顧不得圍巾抖落。兒子跳躍著搶過紅薯,雙手捂著,好像手捂暖和了,再小心翼翼地剝開“肥肉”……

本來不下通道可以回家,我卻執拗地帶著兒子要走通道——

我們母子幫這對老人把鐵桶抬上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