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親走了之后,仿佛帶走了整個故鄉,我回老家的次數明顯越來越少了。但每年春節,我還是要特地趕回去,主要是想看望一下幾個姐姐。
我的老家筠山是陽新縣北部的一片小山區,過去偏僻而貧窮。父母除了生下哥哥和我,還為我生下了四個姐姐:大姐春花,二姐金花,三姐細花,四姐菊花。她們分別生于1945年、1950年、1952年、1954年。那個年代,那么一個大家庭,又缺少男勞力,可以想象,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和困窘。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年年都是“超支戶”,辛勞了一年,到頭來還是差生產隊的錢。每到春節,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著火爐,母親總要說一句“今年不算,明年再來”的話,鼓勵我們再加油,期待來年日子會好起來,可第二年照舊還是個“超支戶”。在這段艱難的歲月中,吃苦最多、奉獻最大的是我的四個姐姐。
父母給她們取名為“花”,可她們的“花樣年華”卻始終伴隨著苦澀和汗水。她們年齡稍有不同,但命運幾乎一樣,除了參加隊里的生產勞動,就是承擔繁雜的家務活:上山舞柴,下井挑水,推磨舂碓,挖地種菜,打草養豬,漿衣洗裳,還要沒日沒夜地做篾貨。1957年7月,父親去了縣城米廠當工人,家務活全落在她們身上;1963年,母親開始生病,三年臥床不起,此后雖有所好轉,但也是時起時伏,病病恙恙。因為這些原因,大姐13歲就開始做活,從未進過學堂門;二姐讀到小學快畢業時,因要為母親熬藥含淚輟學;三姐去廟里(筠山小學)讀了幾天書;四姐只在村里讀了幾回“農民夜校”。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哥哥畢業于北京大學,我畢業于武漢大學。在旁人看來,似乎我父母太“重男輕女”,其實不然。父母還算是開明之人,怎奈為生活所迫,為溫飽所累,不得不放棄女兒們讀書的機會。好在幾個姐姐都通情達理,從來沒有埋怨情緒。
倒是我心里時有愧疚。我想,要是幾個姐姐能多上幾年學該多好啊!在這點上,我相信遺傳。我祖父是個滿腹詩書的鄉村教師,1926年參加革命,1931年擔任中共沿江特別區區委書記,慘遭國民黨殺害。祖父犧牲時父親尚小,因此父親一輩子與讀書無緣,但他參加工作后通過自學掌握了不少文化知識,一筆字寫得流暢,還能寫點格律詩。母親雖大字不識一個,但其過人的智慧也是周圍人公認的。姐姐們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她們的聰明勁在豆蔻年華時就表露了出來。那年頭,鄉村文化生活豐富,幾個姐姐都是大隊、公社宣傳隊的積極分子,她們姐妹同臺,能歌善舞,演起樣板戲、采茶戲和說唱、歌舞來,有板有眼,有模有樣,滾瓜爛熟,讓村人夸贊不已。倘若讓她們多讀些書,她們一定成績優秀,她們的命運也一定會有所改變。
“女人是個菜籽命,撒到哪里哪里生。”姐姐長大成人后相繼出嫁,去撐持又一個新的家庭,去繼續她們流汗操勞的苦命生涯。也許是母親對女兒的不舍,四個姐姐都嫁得不遠,還是在這片山區,一個姐夫是礦工,三個姐夫是農民。姐姐們繼承了父母的許多優秀品德,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和睦鄰里,在村中有口皆碑。大姐生了10胎,二姐8胎,三姐8胎、四姐6胎,她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加起來多達130余人。如此家大口闊,姐姐不僅養活了他們,還讓他們接受了不同程度的教育,一個個成人成家成才。這簡直是一個奇跡。可以想見,姐姐們為此付出了幾多心血和汗水。說句笑話,國家真應給她們每人頒發一個“養人育才特別獎”。
幾十年來,姐姐們不僅在婆家撐起了一片天,還長期對娘家照顧有加。因為父親在縣城工作,體弱多病的母親始終是她們心頭的牽掛。她們回娘家的頻率很高,逢年過節自不必說,平常有什么好吃的都會送給母親分享。村里的婦人開玩笑,說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們卻把娘家當菜園門了。姐姐笑著回嘴:我們嫁出去再久,也還是姓柯呀!隨著父母年事漸高,姐姐們回娘家就更密了。尤其是父親2002年去世后,由于哥哥和我在外工作,四個姐姐主動挑起了輪流照顧母親的重擔,或是回娘家陪母親居住,或是把母親接到自已家中。母親也樂意跟姐姐在一起生活,因為幾十年來由女兒服侍習慣了,更因為姐姐比我們兄弟服侍得更周到細致,冷暖熨貼。老母親一生體弱多病,竟活到了一百歲高齡,幾個姐姐功不可沒!
隨著時光流逝,姐姐們也步入了晚年,過上了兒孫滿堂、吃喝不愁的日子。但她們仍在為子女和孫輩忙碌著,操心操肝,默默奉獻,仿佛她們這一生注定是個吃苦受累不能歇息的命。這些年我春節回家,每當看到她們的白發和皺紋越來越多,不免感嘆歲月無情催人老。但令人欣慰的是,她們的身體還算健康,比起同齡人來顯得年輕幾歲,更讓我高興的是,她們的心態特別好,一個個快活開心,手機上的廣場舞,她們一學就會,姐妹幾個常聚在一起,又跳舞來又拍視頻,玩得不亦樂乎,二姐的微信、三姐的抖音比我還玩得順溜。我覺得,姐姐們的這種狀態,是她們年輕時那股聰明勁的再度發揮,也是傳承了母親開朗樂觀的性格。我真心祝福她們繼承母親的長壽基因,一個個健康快樂,長命百歲。
我在20 歲那年走出大山,與姐姐們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但與姐姐相處的那些記憶常縈系在心。她們疼愛我這個唯一的小弟弟,好的讓給我吃,活兒搶著去干,她們就像雨傘或斗笠為我遮風擋雨,讓我不必操心家務勞動,安心讀書。參加工作以后,我雖然心懷感恩,卻不曾對她們有所幫助。為此,我有時自責,覺得虧欠了她們,但有時又自諒,奈何自己窮酸書生一個,只好空懷報答之心了。雖然如此,但并不影響我們這份姐弟之情,而且隨著年齡漸老,這份親情愈來愈濃釅。很多時候,我在她們身上看到了老母親的影子,親切中兌進了幾許敬意。
在我心中,四個姐姐就是“四朵花”。這不僅因為她們的名字里有“花”,更因為她們確實是四朵盛開的“故鄉的山花”。山花是弱小的,但又是堅韌的,在貧瘠的土壤上綻放出艷麗,在僻靜的山野間散發出馨香,在寂寞的時空里舒展著生命的傳奇。姐姐是平凡的,普通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她們又是不凡的,偉大的,了不起的,她們身上所秉持的質樸、勤勞、善良、正直、熱情、樂觀……正是中華民族所崇尚的高潔品格,她們是傳統美德的最好承繼者,也是時代精神燭照下的中國勞動婦女的典型形象。
在給四個姐姐拜年回省城的路上,我用車載音樂反復播放自己前年為她們所寫的歌曲《姐姐》,祈愿我敬愛的“四大美女”,生命之樹常青,幸福花開不敗!
2024年2月20日于漢口
【作者簡介】柯于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會員、湖北省美術家、音樂家、書法家、攝影家、戲劇家、電影家、朗誦藝術家等“十大省級文藝家協會”會員,被譽為“全才作家”。
編輯:zhufeng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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